沐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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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为任何辩护(二):关于功利主义

惯例,首先申明,我这篇文字不是为功利主义辩护的。

唯一需要辩护的只有一点:基于我所了解到的普遍现象,很多人误把“功利主义”按中文字面意思理解为“不择手段追名逐利的人生观”,也许是翻译导致的理解偏差,这与其实际含义相去甚远。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根据原名也可译为在中文里感情色彩更为中立的“效益主义”,功利主义者理想化的社会中,每个人应做出能“达到最大效益”的行为,从而使社会的“效益总和”达到最大。所谓最大效益是可以计算的,须依靠行为所涉及的个体痛苦与快乐的感觉总和,其中每个个体都被视为具相同分量。

功利主义是一种比较极端的思想体系,属于启蒙运动思想的一个重要分支。评价其极端不仅是由于它似乎完全剔除了道德要理念、自然法则、权利规则等用于解释的自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所必须的因素,而且它尝试用某种单一准则去阐释与衡量一切的社会运作机理。解释理解造成功利主义极端性的原因,要先从启蒙运动政治思想的特征说起。

启蒙运动政治理论特征简单概括起来有三点:把科学作为建立政治理论的基础,追求个人自由与权利,以及解决二者之间的矛盾。(有必要进一步解释一下,二者之间之所以会有长存的矛盾,是因为“科学”一旦成为了政治的唯一准则,政治就有了绝对的确定性与决定性。从而,个人自由在这样的政治体系里会被一定程度限制。)

对于这种作为政治基础的确定性(certainty)的追求,启蒙运动思想中陆陆续续涌现了许多诸如笛卡尔(Descartes)的“我思故我在(cogito)”,康德(Immanuel Kant)的“绝对命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和“普适性(universalizability)”等,均是意图证明存在着清晰明确的真理——不仅免于人类心智的不确定性的束缚,且免于历史的局限。而借助此类思想体系发展的政治,就是试图把科学应用到“决定论(determinism)”的政治理论与实践中。

功利主义就是这种思想影响下发展出的一种政治理念。古典功利主义(classical utilitarianism)最具代表性的哲学家之一边沁(Jeremy Bentham)关于功利主义思想(也是其最著名的理念)认为:

人类所有行为均是以逃避痛苦与追求快乐为动机的(pain avoidance and pleasure seeking,以下简称P&P)。

其实这个P&P理论体现了边沁对于效率与效益最大化的追求,把所有人类行为囊括在一个尺度里,毫无疑问展现了其思想的极端性。

基于启蒙运动思想背景和P&P理论,对于功利主义(尤其是古典功利主义),我们应该产生了感性认识,接下来具体论述古典功利主义的几个基本特征。

首先,它是一套具综合性(comprehensive)与确定性的(deterministic)理论体系。就如之前提及的,由于把科学作为个人行为与政治基础,功利主义试图用一套较为机械的理论解释所有行为,包括那些看似与P&P不符的现象。比如对于利他行为(altruism),功利主义的解释是,尽管为他人牺牲了自己的利益,行为的结果是(相对于没有执行利他行为而言)是更让主体满足的,从而符合了“追求快乐”的原则;对于受虐癖者(masochist),它的解释为,在受虐过程中,这些主体会通过自己的方式寻求到满足感。

第二,古典功利主义是崇尚自然主义的(naturalistic)——注意,不是遵循自然法则(natural law)。与自然法不同的是,自然主义更多地强调的不是具体自然规律而是类似于达尔文主义(Darwinism)那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survival the fittest)”的理念。更值得一提的是,古典功利主义的自然主义思想(主要体现在边沁《效用的原则(The Principle of Utility)》中,于1780年完成,1789年出版)比达尔文主义(主要体现在达尔文《物种起源(Origin of the Species)》中,于1859年出版)的提出早了七十年。功利主义中的自然主义倾向认为,自然的生物基础是社会运作的基本原理,且如果忽视了这一点就会导致毁灭性的后果。

第三,它也是利己主义的(egoistic),但不是主观主义的(subjecticist)。这两个概念的区分也困扰了我许久,先说共同点:显然,二者都是个体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所做的决定和执行的行为取决于成本核算之后的效益基础。然而不同在于,利己主义相对于主观主义,个体并不一定清楚自己行为的本质动机——比如,在追求利益的时候,利己主义者可能是盲目跟风的。

第四个特征是结果导向主义(consequentialist)

“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由善意铺就 的。(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

这个方面按照字面意思就很简单,再联系到第一个特征就更容易理解,在这里对于其内涵就不过多阐释。边沁在其以P&P为主导的理论体系里,排除了所有如道德、情感、权利等复杂的因素,并称其为“踩着高跷说的胡话(dangerous nonsense, nonsense on stilts)”,刚开始接触这个短语是在一个现代社会学家作品的汉译本中,当时没太明白这句抽象的形容,现在理解起来,觉得大概是边沁认为上面提及的这些,都是不会影响P&P成本核算的干扰因素,因而是完全没有必要给予考虑的。

最后一点,古典功利主义认为,效益(这里主要指P&P)是可量化的(quantifiable)。而且它提出了四个衡量的角度:强度(intensity)、持久度(duration)、确定性与不确定性(certainty/uncertainty)和远近(propinquity/remoteness)。前三个的含义比较容易理解,对于第四个,远近(propinquity/remoteness),举个例子作解:对于同样可直接获得的利益,我们总是更希望它是触手可及的而不是需要等待期限的。

 

关于功利主义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概念的提出:个体之间的效益比较(interpersonal comparison of utility,以下简称ICU)。基于人类追求的效益单一且可衡量的,人与人之间效益值就是可以计算并作比较的。这一个概念很重要,因为这不仅是功利主义一大特征,也是古典功利主义和新古典功利主义(neoclassical utilitarianism)的最重要的差异——简单说就是,古典功利主义认为ICU是可行的,而新古典功利主义表示反对。

在这里就要过渡到对古典功利主义与新古典功利主义的比较分析。看似有无ICU对于功利主义的整体框架并无大影响,但是对于社会的很多方面与解决措施,两个思想体系的角度都相去甚远。

比如对于资源分配,古典功利主义者认为,为了“最大化整个社会的幸福总和”,加之个体之间的效益比较ICU是可行的,因此,在忽略边界效用(marginal utility)的情况下,达到理想状态的唯一手段是资源的绝对平等。然而,边界效用是不可能被忽略不计的,也是不现实的,打个比方,若资本家得知他们的财富要被绝对平均地分配到穷人那里,他们会选择减少资本累积,甚至毁坏自己的财产,这一点在一次次经济危机中已有体现。所以,古典功利主义又提出了绝对平等(absolute equality)和实际平等(practical equality)的区分,绝对平等就是指上述不现实的情形,而实际平等是指这样一种理想化的状态:

在不影响得以生存、生产盈余和安全的条件下,尽量地接近绝对平等(as close as you can to absolute equality without threatening access to means of subsistence, abundance and security)。

于是这就解决了如上面例子里“愤怒的资本家”的矛盾。

而新古典功利主义对于ICU的可行性表示反对。首先,它对达到实际平等的可能性表示怀疑:“不影响得以生存、生产盈余和安全的条件下”并保证接近绝对平等的效益最大化“极值拐点”在哪里呢?哲学层面上,休谟(David Hume)首先提出了质疑,他认为:

人们无法从“存在(is)”推断得到“应当(ought)”

也就是,存在并非合理,事实存在和其价值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因而他是反对ICU的。但是他又认为,这对于那种古典功利主义的平等观也并无大碍,因为他认为:人类的欲望基本上是相似的,矛盾和道德上的分歧是和化解和消除的。

在休谟之后的实证主义(positivism)哲学家史蒂芬森(Charles Stevenson)对其观点表示反对,简单概括就是:你,休谟,凭什么认为人类是相似的?史蒂芬森否认了人类及其欲望的相似性,但是支持类似边沁P&P的行为动机指导原则。

他创建了一个名为“情绪主义(emotivism)”的理论体系。对于道德,他的观点类似于边沁“踩着高跷说胡话”的那种态度,认为道德话语表达的只是以情绪表达的态度,而不是客观理性的主张;所谓道德伦理的论据也只是用于说服对方使用的手段。比如,你认为偷窃是道德败坏,并非因为偷窃本身是一种罪恶,而只是因为你不喜欢偷窃这种行为。他还创建了一个很有趣的理论(为此被耶鲁辞退):哇!/呸!道德理论(the hurrah!/boo! theory of morality,我想不到更不别扭的翻译了……查到有其他翻译成“万岁-滚蛋理论”的,想想还是算了orz),也是认为,对于事物的看法只是人的主观情绪态度的体现,并不存在衡量万物善恶的尺度。

在经济学方面,开创了现代价格理论的新古典功利主义的代表经济学家帕累托(Uifredo Pareto)发明了无差异曲线(indifference curve),该曲线建立在传统经济学的效益曲线基础之上,然而区别在于,无差异曲线表明:对于内部交易,我们作为第三方得到的信息是不充分的。即,ICU之不可行之处在于它忽略了这种信息不充分性,作为旁观者我们只能得到效益排列的次序,而不能得知其具体数值。就比如,我们是无法通过科学手段计算得出资本家“失去一百块”较少的幸福感值是否真的比穷人“得到一百块”增加的幸福感值要小,因此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再分配(redistribution)是不合理的。但是帕累托强调,这并不代表反对一切形式的再分配,他试图论证的是,功利主义中,任何为再分配辩护的科学层面的理论,是不存在的。

在自由与权利等其他层面,新古典功利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穆勒(J. S. Mill)对于边沁的理论作出了进一步完善与发展。首先,与边沁的P&P不同的是,穆勒认为效益最大化并非短期而是一个长远的目标,显然,穆勒的理论体系与边沁相比较为温和,并对于权利提出了伤害原则(the harm principle);其次,穆勒认为,快乐种类是复杂的,比如智力与道德上的愉悦必然优于物理的刺激性的快乐;对于自由的定义范围,穆勒也对其进行拓展,他认为,真理指引人们从自由通往对效益的寻求,并提出把自由分为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最后,穆勒虽然没有否认ICU,但对于ICU,穆勒的观点更为温和:他认为ICU可行,但是并非是通过科学手段可绝对量化的。

 

从功利主义的发展看来,从单一的“逃避痛苦与寻求快乐(pain avoidance and pleasure seeking)到丰富以及更为合理的思想体系,从古典功利主义到新古典功利主义,它经历了不断地自我完善与自我否认。

也许,试图仅凭科学手段去引导政治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行的,也许,试图找到一条“一劳永逸(one-size-fits-all)”的解决之道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不过,我认为,一个理论体系只有在不断自我完善与否认中才能经久不衰,功利主义留下了不朽的理论和意识形态,带有批判性的目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并自我审视,才是功利主义带为现世的启示与意义。

 

 

许卓然

2018/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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