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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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

讲几个故事。

有关过去的半个月。

(一)

地铁到站了。因为是第二站且是换乘站,车厢里人很少,候车的人很多。

地铁门一开,老太太们大妈们大爷们发了疯拼了命地往前挤,有的还是一手提着大包小包一手拖着个小孩,也是同样视死如归地往前挤——就为抢个座位。

他们往前挤,我吓得往后退:惹不起惹不起。

 

成群结队的老太太们大妈们大爷们上了车还会一个屁股加大包小包占好多个座位,朝着同伴大喊:“来来来啊!这有座位!快来啊!”

 

我淹没在他们的大喊大叫中,几乎被吵得耳鸣。老太太大妈大爷中气很足啊:惹不起惹不起。

 

我小心翼翼找了一块地方站定,想着一个问题。

十九大报告指出:

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从“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我国稳定解决了十几亿人的温饱问题,总体上实现小康,不久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同时,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总体上显著提高,社会生产能力在很多方面进入世界前列,更加突出的问题是发展不平衡不充分,这已经成为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制约因素。”

 

生产力、生产力、生产力。那么,什么时候地铁上的老太太大妈大爷们才能不那么吓人呢。

 

 

(二)

前几天路过珠江路,想随便买点东西吃。前面是之前高中每次放学都会路过的85℃,嗯就这家好了。

正好是中午,附近的母校金中大概下课没多久。果然,藏青带白与白带藏青的冬季校服大军陆陆续续把新街口珠江路占领。

我在面包架旁弯着腰犹豫着选香草味还是巧克力味的小餐包时,走进来一对金中小情侣。男生白白高高瘦瘦,很是清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酷酷的发型掩盖不住高中小男生特有的腼腆;女生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梁,比男生矮一大截,也是白白净净,疏朗随意的刘海,细细长长的马尾随着与他讲话时表情顽皮的变化活泼地荡来荡去。

男生一直牵着女生的手。

他们走到小蛋糕的柜台,男生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大概在问女生想吃哪一个,女生微微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个世纪难题。一会儿,女生嘟着嘴眨巴着大眼睛转向男生,似乎用一个卖萌的表情告诉他:我选不出来嘛。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和营业员指了指一个小红丝绒蛋糕:“就这个吧。”

 

我,二十年以来,无论是单身还是非单身的时候,从未承认过自己羡慕过其他情侣哪怕是一点。然而那一刻,看着眼前这对母校的小情侣,大三老学姐内心泛起了惆怅的波澜。

 

与其是羡慕不如说是一种无奈吧。

最后选了香草味的小餐包,付了款,我默默离开了。

 

 

(三)

一个人在路上走,看见前面大概五十米一棵矮树上有一个小孩。

慢慢走近,那个小孩在树上一动不动,树干将他托起,他整个人窝在树杈的包围里,双手死死抓着树杈。

南京深冬傍晚的风很大,这小孩,不冷么?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走到那棵树旁:“哎,小孩。”

小孩撇过头看我,小嘴嘟着,肉肉的小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怎么啦,你是不是下不来啦?”

“嗯……”回答小声得我都分不清那是嗯还是哼。

这小胖子爬上树下不来,却又不好意思大概也不知道如何主动求助,于是就一直在树上绝望地耗着。

很想笑,但我强忍住了。

 

“来,姐姐抱你下来。”我伸出双手做出接他的姿势。

小胖子犹豫了,可能出于不好意思,可能在怀疑眼前这位姐姐能否承受他的重量。

“没事啦,把手给我。”我对他笑笑。

小胖子缓缓把树杈松开,缓缓把手抬起。我顺势托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抱了下来,放在地上——乖乖,小胖子真有点分量。

 

他笑了,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是绝望过后的欣喜。

“谢谢姐姐。”

“没事儿,去玩儿吧。”

 

我才不想说一堆诸如“以后不要一个人瞎玩了”“以后要注意安全知道吗”“不要再调皮了啊”此类看似是教育孩子其实是张扬自己优越感的废话。

因为,我以前也是个在树上下不来的绝望的小胖子啊。

 

 

(四)

今天去见一位老朋友。上午十点半,等S8地铁。

S8地铁站的传媒电视,在我印象中总是会在宣传广告公益中穿插着《猫和老鼠》的片段。

记得之前一个姑娘在空间发过一张图,是泰冯路站一位站岗的老警察抬着头看着屏幕中的Tom和Jerry傻傻地笑:“希望可以永葆童真。”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今天还是有放《猫和老鼠》。放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会儿,Tom还是那只诡计多端却总是失败从而气急败坏的Tom,Jerry还是那只永远被幸运眷顾进攻防守游刃有余的Jerry。可就是有趣。只要它俩出现在屏幕上,这么多年了还是看不腻。

 

低下头突然发现周围所有人——之前在聊天的,训斥小孩的,卿卿我我的,玩手机的,发呆的,全都不约而同仰着头,全神贯注看着屏幕里的Tom和Jerry的追逐打闹互斗。

短短几分钟的片段突然又被广告切掉,大家立马低下头各行其是,聊天的继续聊天,训斥小孩的继续训斥小孩,卿卿我我的继续卿卿我我,玩手机的继续玩手机,发呆的继续发呆。

 

大概,童心是不需要刻意去永葆的——它一直在那里,只不过有时会被尘土掩埋起来,需要我们时不时去轻轻掸去些那尘土吧。

 

 

(五)

前几天去健身房的路上,看到一个粉丝给我发来私信,大概意思是我之前写的《后人类》系列的一篇里,某个引用的后有一处可能写错字了,导致理解困难。

于是我在路上边走边翻看自己写的那篇,查找那处错误。低着头看着手机,隐约感觉前方被挡住了去路,抬头看见一个老爷爷在我前面:“小姑娘,走路不要看手机啊,很危险!”

“啊好的好的!”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对他笑笑,毕竟自己一直自诩对低头族表示鄙夷。

“不能看哦!走路要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

 

然后我走出几米,向左拐了个弯,回头看不见那位老人,于是继续掏出手机——强迫症促使我必须、立刻、马上找出那处错误。

 

我就这样边低头查找错误边走了十分钟。

怎么也找不到。

突然旁边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小姑娘!走路不能看手机啊,很危险!”

啊,还是他。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被同一个老师连抓了两次作弊的小学生。

“啊嗯……不好意思啊。我知道啦……”

“不好意思什么!生命是自己的,走路要注意安全,不要看手机啊!”

“嗯嗯嗯嗯……”

 

好的,我不查了不查了。为了这个认真的可爱的老爷爷,我就破例违背一下自己的强迫症吧。

 

 

(六)

前几天南京大雪。

我是很不喜欢下雪的,但小孩子不。

我有一百条不喜欢下雪的理由——当不喜欢的时候,你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都是理由;小孩子不需要理由——当喜欢的时候,不需要理由。

 

手插口袋低头独自走在两边满是积雪路上,突然被一个雪球击中腰部,而且凭感觉,是来自两米之内的投掷。我一惊,环顾四周看见了后面一个小孩子正惊恐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更大的雪球。而站在我前面的另外两个小孩指着他仰天狂笑——哦,这个孩子大概是打雪仗把我“误伤”了,他的同伴在一旁幸灾乐祸呢。

三个四五岁的小不点——一个抓着个大雪球低着头不敢看我,窘迫万分,脸憋得通红;另外两个一旁幸灾乐祸地狂笑不已。

 

“没事哎。”我对他笑笑。

他看了看我,又垂下死死盯着地面,一声不吭,脸通红。依然站在那里不动,一只脚迈开,又缩了回来。手上融化的大雪球在慢慢滴着水。

我感觉都有点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小孩了,怎么就被他击中了呢。或者是他不知所措的窘迫情绪传染给我了呢。

 

“怎么啦小朋友?”我冲他眨眨眼,“这样吧,我也打你一下?”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眨巴着眼睛。

我捡起一小块雪,对他轻轻砸了一下,在他的羽绒服上留下一块小小的水渍。

他似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突然冲我一笑,继而逃跑去和他们打闹去了。

 

小孩子大概总是把鸡毛蒜皮的生活过得惊心动魄吧。

 

 

(七)

这段时间一直在实习。

说是在中国规模最大的中德合资企业工厂实习,其实吧就是成天坐在实习导师办公桌旁边的小桌做自己的事,看书修仙吃饭打卡,不问外事。

 

导师也对我爱理不理视而不见,我默默有意无意观察这个成天和我背对背隔着不到两米坐着的中年人:一个在我看来天天的工作却很是无趣的高级工程师——坐在办公格间里接电话或打电话,收邮件或发邮件,做PPT或Excel,骂下属或被上司骂,开会或打瞌睡,忙忙碌碌看图纸看流程或想某个不正常运行的装置又出了什么问题……以及其他各种与意义有希望渺茫联系的事。

在这样的工作里浸泡几年、甚至几十年,会崩溃吧。

 

可是他不,虽然他经常查邮件时会嘟哝几句牢骚,虽然他每天遇到了新的问题会骂骂咧咧,虽然他开会前也会唉声叹气抱怨几句……但是同样固定的,是每天下午四点他会给他老婆打个电话,一接通,整个人都变了,声音顿时温柔了四个八度:

“喂?哎,你下班了没有呀?哎呀刚从学校走呀(大概夫人是教师),今天怎么有点晚呀,是不是比较忙呀?”

“明天下雪呢,你要不要把车留在学校吧,我明天送你上班哈。”

“哎好滴,好滴,嗯拜拜哦。”

 

前一秒还是得知周末要开会的暴走状态呢。

 

我自己一直对婚姻的意义不屑一顾:不就是用一种无聊取代另一种无聊么。

现在想想或许应该改变些看法了:婚姻依然是一种无聊,但或许是一种能将独立的个体从崩溃中解救出的无聊吧。

 

 

(八)

最近在写一个系列:《维度共振》。暂且命名为印象派乐评,自创的派别,说白了就是凭着自己对喜欢的某一首音乐、一段乐章的古典乐抽象出的印象与天马行空想象出的画面——再直白一些就是:我不懂如何写专业乐评,于是就以音乐文盲的身份自辟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派别。

然而越写越发现自己文笔实在不咋地,文学功底实在欠缺。大概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看的书都是翻译版的政史哲社科理论概述类作品,导致写文字时,尤其是抒情时,明显感到了文笔的僵硬。

于是决定暂时搁置不继续写《维度共振》系列了,生怕自己僵硬的表达毁了喜爱的音乐。


为了给自己的文学素养补一补营养,今天捡起了几年前就买的余秋雨的《中国文脉》看。

看到一段是这样的:

“有人说,对文字,应让人们由自取用,不要划分高低。这是典型的‘文学民粹主义’,似是而非。就个人而言,不经基本教育,何能自由取用?鼠目寸光、井蛙观天,恰恰违背了‘自由’的本义;就整体而言,如果在精神文化上也不分高低,那就会失去民族的大道、人类的尊严,一切就将在众生喧哗中不可收拾。”

…………

“因此我断言,任何民粹主义的自由海选,即使再有人数,资金,也与优秀文学基本股无关。这不是文学的悲哀,而是文学的高贵。”

“我主张,在目前比如寂寞的文化良知领域,重启文脉之思,重开严选之风,重立古今坐标,重建普世范本。为此,应努力拨去孵化热闹,远离滔滔口水,进入深度探讨。现在自可不同,目标却是同归,那就是清理地基,搬开荒芜,集得高墙巨砖,寻获大柱石盘,让出疏朗空间,洗净众人耳目,互换亘古伟步,期待天才降临。由此,中华文化的复兴,才有可能……”

 

余老先生说的没错,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

“重启文脉之思,重开严选之风,重立古今坐标,重建普世范本”固然很好,然而说otherwise就导致“失去民族的大道、人类的尊严,一切就将在众生喧哗中不可收拾”……至于吗?

我偷偷自问。

 

蛋白质固然有营养,不过,碳水更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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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立春了哎。

 

晚安世界。

 

许卓然

2018/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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