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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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舒伯特(一):初印象

他从来不是我最喜欢、最崇敬的音乐家,也许以后也不会是,但我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为他重启一个系列专题,通过选取其作品中印象最深刻的几部,讲述我从小到大对与这些作品发生的碰撞与感悟,勾勒出我脑海中的舒伯特。

我为自己记录,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更多人更加了解这位杰出却又不幸的艺术家。是追忆舒伯特,也是回忆我自己。

他人的遭遇,他人的感悟,他人的故事,也许这个系列与“意义”二字有着虚无缥缈的联系,以至于鲜有人问津。

不过没关系,我写东西的初衷,本来就是在徒劳的跋涉中寻求所谓意义吧。


“每当我想歌唱爱,它却变成了痛。 而当我想歌唱悲伤,它却变成了爱。”             

——《我的梦》,1824

这是舒伯特得知自己患病后的零星日记中的一句诗。十几年来,我总是一次次与这个名字遭逢,钢琴课上,电影里,收藏乐单里,音乐会上。近来,我因一些偶然契机开始研究这位十八十九世纪之交的音乐家的生平,逾是了解逾是感慨颇多,唏嘘不已。


(一)Serenade No.4 D957(小夜曲)

【链接🔗:分享Nicola Benedetti/Academy of St. Martin in the Fields的单曲《Schubert: Serenade ("Standchen" No 4 From Schwanengesang D957)》https://music.163.com/song/21292244?userid=399691135 (@网易云音乐)@】


第一次接触到他的名字,是那年钢琴课上教的这首《小夜曲》。钢琴老师每次在教一个我曲目之前,都会给我很简略介绍一下作曲家的生平和创作背景等,那天晚上她教给我的是舒伯特的这首《小夜曲》。“舒伯特的作品一般听起来都比较清新,这首很好听……舒伯特去世得很早,只活了三十一岁……”其他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风格清新”“患病早逝”,那年我七岁。

我太小了,老师娓娓道来的众多作曲家生平,作品创作背景,我什么都记不清了。也许吧,老师并没有指望当时的我会记住,那是播下的一颗种子,之后在某个节点会发芽。现在想想,挺感激钢琴老师的,这或许就是所谓启蒙的意义吧。

惯例,回家练习之前先听老师弹奏做示范,十几年前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家里还没安装网络,我每次只得依靠老师上课的示范对乐曲产生印象。在她轻轻弹奏这首小夜曲时,其轻盈生动的旋律立即吸引了我,脑海中浮现了一副幽蓝色的画面:

深夜的森林深处静悄悄,只有小溪默默流淌着,源头是一座矮小的瀑布,对着寂寥的夜空低低地沉吟;月色洒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泛起亮白色的波澜,那是对夜的深邃、对空洞的抗议。

也许这并不是我七岁时的记忆,记忆中,具体的细节大都是模糊的,然而经历过的感受是永远不会忘的。当时的我无法准确形容出那种感受,现在回忆起来,这部作品给我的感觉大致是清新甜美,却带有一丝幽深的……哀怨

我从小弹琴手就比较重,不轻柔,为此总是被老师、被老妈批评。弹到小夜曲的高潮部分,一段短暂的、上升的旋律,我冥冥感受到这是这部作品里感情的高潮点,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我感到一股积蓄着的能量,我感到了倾诉的欲望与无奈的寂寥,我抑制不住前段时一直轻柔弹奏时压抑已久的情绪,以重强音将其奏出。“不要这么重!轻点!这是小夜曲,不是进行曲!”我妈妈又为此不高兴了。

也许我确实是无法驾驭好风格柔美的作品,不过,就这部作品而言,也许我当时的直觉是对的。


这首小夜曲是舒伯特晚期的作品,从编号D957可以看出。通常说来,一个艺术家的生平大致划分为青年、成年、晚年的人生阶段,其作品风格也会随之渐变。“晚期”意味着反思、回顾,在最后一个阶段,晚期风格的作品通常呈现出很强的告别式的个性化。巴赫退隐到了对位法的国度,莫扎特的创作指向了来世,李斯特放弃了华丽的表现技术,转向了印象风格,贝多芬逐渐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内向,与曾经英雄式慷慨激昂的情绪截然不同。

然而对于这位如此年轻就逝去的艺术家,“后期舒伯特”并不能被简单归为“晚年舒伯特”,他生命最后的作品中有着鲜明的音乐特征,柔和缓慢的乐章中,抚慰人心的抒情宁静片段间常常插入愈来愈多令人不安的躁动旋律,或许,也是他的一种美学态度。舒伯特在最后几年里常常会痛苦地想到生命有限,以及贝多芬——他最崇拜的同代艺术家——的逝去,这些都给予他灵感,令他沮丧、恐惧、痛苦,也给他鼓舞。他在给其兄长及友人的信件中写道:

“自己是世上最不幸、最悲惨的人”“最灿烂的希望已经破灭,爱和友谊的快乐最多只能给我带来痛苦,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热情即将消磨殆尽……”,

却又写道:

“的确,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那种时光……每件事物都环绕着青春的光彩。现在,我已经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了悲惨的现实,我想尽量美化它,感谢上帝。”

晚期的舒伯特,健康每况愈下,爱和友谊的凋零,对不太遥远的过去的怀念,经济压力,追求格局事业时的挫折。终其一生,舒伯特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托付给了音乐,乐稿就是他的日记,他的音乐为其成长和遭遇画出了分明的轨迹。舒曼对此的做出了浪漫的形容:“别人用文字记录情绪,舒伯特那完全属于音乐的灵魂则用音符。”甚至是其母亲逝世,舒伯特也没有留下任何文字,然而在之后的作品创作中,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内心的创伤。

寒假时约了一位高中时代的朋友小聚,他钢琴弹得很好,也比较懂古典乐。在聊到舒伯特时,我们都表示,相较贝多芬、肖邦等作品主题广阔豪迈的作曲家而言,舒伯特似乎稍逊一筹。我们最后得出的结论一致认为,其作品“过于小家碧玉”,以至于“格局太小”。经历了这么多年接触他的作品,与最近研究的他的生平背景,以及由此再去温习他的作品,我对这种看法有些动摇以至这段时间每每听到那些令人心碎的旋律都想为自己曾经妄下的断论致歉——也许他的作品,对比贝多芬式“英雄”“革命”的宏伟抑或肖邦式忧国忧时的悲愤,确实“格局不够”,然而就其复杂多变的旋律中所体现的不安痛苦情绪而言,绝非单纯的“小家碧玉”

“我所创造出的,要归于我对音乐的理解和我的痛苦。只因痛苦创造出来的东西,大概也不会给世界带来多少快乐。”

舒伯特这句话足以体现重病缠身创作时的绝望与无助。他甚至似乎有个奇妙的能力——让大调作品听起来竟是无比绝望。然而,随着舒伯特逝世后,他的名字已经被另外赋予了一种新的意义,这句绝望的话渐渐演化为了另一种较为平静释然的表达方式:

“世人喜爱的音乐,正是以我最大的痛苦写成的。”

这虽似乎不是舒伯特的原话(如有错误,请务必帮我指出,谢谢),却准确地反映了他的作品对于后世的影响。就像七岁的我,不懂古典乐,也许像其他的小孩一样更偏爱节奏更强旋律更欢快的音乐,却也深深为这首小夜曲着迷。

这段时间在温习时,我通过网易云音乐搜集这些自己曾经接触过的这些作品。某个小提琴版本的这首小夜曲底下有一条评论触动了我,应该是来自一位长者:

“前一段时间误把舒伯特《小夜曲》输入为贝多芬《小夜曲》,特在此致歉!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那几年,我几乎天天闭门关窗在家偷偷地拉舒伯特的《小夜曲》。那是中国人精神世界最压抑的时代。”

就像我之前在《带你入坑古典乐》系列的第二篇中写道的:“人生的荒诞往往超乎想象,正因如此,在那些舒伯特都无以言对的时刻,我们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舒伯特。”舒伯特对于现世的意义,我认为,这位长者的这段评论已经足以概括。

向舒伯特致敬,向用音乐支撑自己灵魂的长辈致敬。

 

 

(PS:这段时间我更文比较频繁,感谢你们的包容,若有打扰,请见谅;若我的文字能带来一点点启发或收获,不甚欣慰。之后也许会减缓频率,我可能将会忙于学校期末考试、论文,以及一些琐事。今天早上收到了UCDavis GSP的正式录取邮件,意味着不出意外我下学期将会去加州作交换学习,年末才会回国。

今天的南京很热,我在图书馆吹着空调,电脑前凌乱地堆着我打的一摞文稿,我听着舒伯特的即兴曲,慢悠悠地敲着键盘,不知不觉又写了三千余字,不知不觉又到了优哉游哉晃荡着去吃晚饭的时间。

总之,之后回归兵荒马乱的生活,像现在这样的大段闲暇便会愈加弥足珍贵。

许卓然你废话真多,打住。)

 

许卓然

2018/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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