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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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劳的意义

(一)

昨天下班去健身房练腿,注意到一个小哥哥在我器械旁边转悠了好几圈。果然,在我组间休息的时候他走过来,很腼腆地小声问道:“那个,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

“为什么呢?”

“就,认识一下啊,没什么……能不能加个好友呢。”

“我下周就再也不来这里了哎。”

“没事啊。”

那句“不好意思我一般不加陌生人。”已经水到渠成地在脑海里酝酿好了,而我突然瞄到他的手机屏幕:是备忘录。没看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他为搭讪我打的草稿。还配有几个emoji,大概是肢体语言吧。

莫名就心软了,也可能是闷了一整天没说话的缘故:“那……好吧。不过,我不聊天的。”

“没事啊。”

我在他手机上输了微信ID,递给他。

“谢谢你呀,不好意思打扰你训练了。”

“那个,我真的不聊天。”

“没事啊。”

回去加了他,翻了翻朋友圈,随便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果然,依然只是个毫无交集的人。

 

之前遇到搭讪的会本能地警惕,怀疑对方的意图。然而之后愈来愈发现,其实当中大多都是真如其所言那样:“只是想认识一下”,而已。他们在乎的似乎不是有没有交集,之后有没有可能——似乎要到联系方式,就是一个完成的终点,之后,都不那么重要。

 

上帝给每个人创造了一个偶然性的监狱,他们却要刻意去越狱。也许,越狱只是一种欲望直接导向的行为吧,越狱成功与否是关键,成功之后的何去何从……太遥远了,先成功再说吧。


何必呢。

 


(二)

想起另一种人。

自己大一的时候加了一些社团组织,参加过一些活动,那段时间总是被不认识的人加好友。每次看验证消息的备注或来源,似乎都是拐弯抹角可能认识的人:同院的,同组织不同部门的,一起参加过办过活动的,等等。

其中有一个印象比较深,虽然只见过一次,早就记不清长什么样了。暂且称他为Z吧。

连续两个多月,我每天都会收到这样的消息:

“早安啊。”

“吃饭了吗?”

“今天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刚刚在去上课的路上看到你了哎。”

“最近《XX》电影出了,一起去看吧。”

“要降温了,注意多加衣服。”

“看你发的动态,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啦?”

“今天累不累啊,准备睡觉了吗?”

“晚安。”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的几近于独白的对话。

受不了了。

“你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浪费你自己的时间精力。”

“我只是想对你好,每天都忍不住想给你发消息关心你。你能懂这种感觉吗?”

“不能……”

“我想让你知道,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你告诉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你,让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不必了……”

…………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没有可能吗?”

“是的。”

“那,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打扰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依然,噩梦未醒一般地看到满屏的:

“早安”

“你醒了吗?”

“今天有没有课?”

“我有早课,要不要我给你带早饭?”

…………

 

恐怖的在于,这,还不是个别现象。

也许他们很执着。然而,执着的这些所作所为所谓“付出”“关心”,都,与我无关。

所谓关心,大概只是满足沉浸于不知疲倦地自行其是所带来的自我陶醉自我感动的英雄主义的想象里。

也许,自己也清楚这种努力只是徒劳。


何必呢。

 


(三)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

刷了一套又一套的模拟题被黑笔红笔蓝笔标注得密密麻麻,古诗词背得甚至记得已经翻烂的资料上每句的序号,看到一个单词能自动联想生成它的十几种短语搭配列表,打个喷嚏就能喷出好几个电磁公式与化学方程式。

 

很困了,死死盯着还没过十一点半的时钟指针:不行,再学一会儿。

于是又做了两道数学模拟题,把答案研究一番,再做上红红蓝蓝的分析标注。

好了,这下可以睡了。

 

我知道,以及周围每个考生都知道,多那两题,一点用都没有——它们不可能在一个月后的考场上出现,烂熟于心的考点复习任务也不需要凭这两题来执行,起到提升能力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保持状态?勉强算吧。

可是,每个人却都会选择和自己心中的尺度,耗着,僵持着。比如对于我,离高考还剩短短一个月,不到十一点半就去睡觉,是罪恶的。

 

考前十几天,焦虑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到处弥漫着它不可抗拒的场强。

那天下午,我去找老师:“老师,今天我作业不想写了,状态不好……很焦虑。”

“可以,不想写就不写,放轻松哈。”

可是,第二天,看着那份别人写满而我却是空白的作业,听着课堂上老师讲解着我没做过题,一头雾水。

然后我第三天就把它补上了。

 

我知道,复习就是重复、重复、再重复——重复的第一千遍和第一千零一遍对于最终结果,影响甚微;我知道,考前那几天几乎不会再遇到陌生的考题——就算有,那也不是高考会遇到的——就算遇到,那也不是着几天就能达到考场上我可以解决的水平高度——实战时总要战略性放弃;我知道,我完全可以早点休息,完全可以从不假思索的焦虑中挣脱而出。

我知道,周围每个人都知道。只是,那股场强实在太强大以至于每个人终究无法挣脱——毕竟我们只是场中元素而已,比起被这场强摧残着碾压这,拒绝随波逐流的要抵抗的压力,更大。

一场学习能力测试成了一场绝望又盲目的刷题军备竞赛。


何必呢。

 


(四)

不到搬家时,不会发现自己有那么多东西。

为什么之前不知道呢?因为,没什么用啊。

都是些什么啊:大概不会再穿的衣服鞋子,小时候买的几十本青少版名著,以前买来没怎么翻过现在却对其内容其格局嗤之以鼻的书,旧手机和其他不会再用的老电子产品若干,用了一半却因为买了新的就束之高阁的化妆品护肤品,毫无实用性的甚至记不清是来自哪位的礼物纪念品,其间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好看的包装盒……

都是些没用却没扔的东西。

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一群死缓罪犯——死刑其实早已经宣判了,然而它们却还藏在房间的某一角苟延残喘,哦不,生生不息着。

“还有用”和“以后会再用”之间,很多时候并不能画上等号。

断舍离,都得扔。

 

“也许以后还会……”不,没有也许。

扔。

闭上眼,狠下心,开始默默对这些“罪犯”执行死刑,把它们逐一装进麻袋。扔到一半,看到一本书:《冷战与国际史研究:21》。这好像是我初三的时候买的吧,好像。比买了一本明知道自己在七年后的今天依然啃不动的书更荒唐的,是只买了那个系列第二十一册。

因此这本我任其蒙尘七年的书,依然是崭新的。翻过来看:定价,58元。

算了吧,还是本新书呢,还不便宜呢,况且我现在还看不懂呢,说不定以后会……

 

再看看麻袋里静静躺着的衣服鞋子书电子产品化妆品护肤品礼物,叹了口气,又把一部分又捡了回来。

 

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闲适宁静的午后,沏上一杯茶,惬意地翻开这本《冷战与国际史研究》,从第二十一册开始,兴致勃勃地研读吗?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得很。


何必呢。

 


(五)

逛书店,看到旁边琴行的广告:新年优惠,一对一幼儿钢琴课套餐十节两千元起。

现在钢琴课已经到了一节两百还算是所谓优惠的时代了么,还是只教入门级的“幼儿”课。

暴利必然是有原因的,眼前的琴行,就像大革命前寻租买官遍地的法国。

当时的法国社会对公职的如饥似渴,甚至令买卖官职制度的创建者都叹为观止。路易十四问他的财务总监蓬查特兰是如何找到购买公职新人时,对方回应:“陛下,国王一旦设定一份公职,上帝就会创造一名购买它的傻瓜。”

说纯粹傻瓜似乎言重了。就当时法国社会的低效和腐败而言,私人金融家等非贵族资产阶级富人为了提前知晓国家招标而对付竞争对手,甚至掌控税务制度修订等权力,他们宁可放弃投资经济产业和技术革新。

 

现在家长们的焦虑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甚至可以说也算是一种成本核算后的“理性”选择。辅导班兴趣班不再有关辅导和兴趣,而是一场起跑线上的军备竞赛。因孩子未来的无限可能性与出于偏袒的潜力自信,投资变得不计成本。甚至,当择优的基因成为可能且实现的成本在社会大众接受范围之内时,每个人都倾向于去为自己与下一代做所谓“最优选择”。

 

他们自己也清楚,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目的本身——就像蜂拥报名钢琴课的家长们大多不只是为了让孩子陶冶所谓情操——而手段就是目的。

他们也无可奈何,毕竟敢于用纯碎理性与潮流叛逆的人,只是少数。

于是一边心甘情愿地一边把金钱时间甚至一切可动用的关系投资进这个与目的本身似乎无关的无底洞,一边或心疼着孩子,自我安慰着或直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为了你好。”


何必呢。

 


(六)

大一的时候当过团支书,之后不干了。

因为实在、实在不喜欢辅导员的作风。

每次开会都会慷慨激昂地呼吁在座的每一位班长团支书积极去研究最新的团支部党支部共青团中央等等下发的文件要求,按照最新倡导理念去办活动整策划写报告,并奋力痛斥为什么不去这样做的人——比如我。

他是个思想又红又专的人,我知道。这没什么问题,可任何把自己思想强加于他人的道德主义作风就不是太友好了。

每次开会都觉得这种洗脑会缺少个类似于大前提的东西,缺少大前提就是没有头,没有头就是没有脑袋,没有脑袋怎么洗脑?每次在台下看着他激动地号召着所有人去服从“他辈所主张者为绝对是”,我在心里:”Well...So?”

 

他大概也很郁闷吧。

常常把不满意不符合他的“思想高度”的策划案当所有人的面撕掉,愤怒地斥责我们为什么就是“缺少觉悟”“不懂创新”。

一次团日答辩时,我在汇报一次(并不存在的)“与信仰对话”主题班会成果。他打断我:“你懂什么GC主义啊,你说说看,GC主义十六字方针是什么?”

我哪知道。

“谋闭不兴,盗贼不作,外户不闭,是谓大同。”我回答得镇定自若。

“胡扯!”

 

之后回去查了一下那十六字:坚持标准,保证质量,改善结构,慎重发展。

难道,背不出来这个是思想境界问题吗?难道,我回答的不是更贴切吗?

见鬼。什么团支书,我不干了。

 

他继续得意洋洋地品味着“最高宗旨”“根本目标”“基本方针”“共同理想”“坚持拥护”几个短语的细微差异所带来的境界优越感吧,与我无关了。

 

现在犹记得他因为团支书写的活动报告格式规范暴跳如雷亦或是做出暴跳如雷姿态的样子。也许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姿态摆出来,也并不会使我的所谓“思想觉悟”触及到他的高度。

天天时时刻刻暴跳如雷,多累啊。


何必呢。

 

(七)

“机场比婚礼现场见证了更多真挚的接吻,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祷告。”

人在绝望时,会去病急乱投医,然后茫然地对着长长的医药清单发呆。

我也见过我见过人在绝望时,会去拜之前从未信奉过的神明,在寺庙的门口买最贵的香火,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献上,紧皱眉头奋力祷告着,磕下头,长跪不起。

当然,没有走投无路时也是一样。

我见过记忆里的每一个大年初四,栖霞寺从凌晨开始排长队烧香的拥挤人群。他们绝大多都不是佛教信徒,而在这传说中迎财神的一天里,却能放弃睡眠,在香火与路费上一掷千金,甘愿排长队只为争前恐后地给寺庙插上一炷香,许个愿。

即使,事实上每一年日子其实都不会较之前有太大改变,即使,许下的愿望,立下的旗帜,都不会因此不眠之行而实现。

每一个大年初四的凌晨,栖霞寺依然是香火弥漫,昏昏欲睡的人群络绎不绝。


真的是,何必呢。

 

——————————————


何必呢,何必活在这种丧心病狂的徒然里自我欺瞒的梦里不愿醒来呢?

如果说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我还想说,徒劳之劳常八九,有意义者无二三。

乐观的人又要谴责我了:“人生就是由琐事组合起来的意义呀,要享受过程而非结果。”这么说我怎么觉得人生就是一块注水猪肉呢?一点点肉,一大滩水。

不过反过来想想似乎也是吧。在这场梦里,不醒,是生命不知疲倦地做无谓的折腾;醒来,是空洞带来变本加厉的绝望与抑郁。

这样想想似乎后者更糟糕呢。


那就不要醒来好了。


也许,也许故事一里的男孩们,已然满足于要到联系方式的小小成就感,之后便把我忘了。

也许故事二里的Z同学们,沉浸在自己感情付出与关心对方的英雄主义血泪史中自我陶醉。

也许故事三里的考生们,攻克出一道难题之后的舒坦也是对自己备战心酸历程的报答,也是给高考结束后的如释重负一个理由。

也许故事四里的囤积者们,囤积的东西被赋予了超越实用本身的意义,比如一个初三的小姑娘买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的心境。

也许故事五里的家长们,权衡了脱离人群的危险与顺应潮流的成本,选择后者也许不一定可以让孩子飞得更高,却可以走得更远更稳健。

也许故事六里的辅导员们,在认清形式主义已经是工作的全部时,把掩饰这种承认当做了从自暴自弃里自我拯救的手段。

也许故事七里的香客们,在献上那柱香火时,香火已经不再是香火,信仰与否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把美好愿望寄托出去的心安感觉。

 

《黑客帝国》里的Neo为了看到真实为了拯救世界,放弃了让他得以继续活在温馨幻象里的蓝药丸,吞下了那颗红药丸。

如果把这个道德困境给曾经的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那颗红药丸。不过现在想想,真实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也许,什么都追问意义,把什么都看透,不过是一种智力的虚荣,而且还伤害了自己活下去的兴致。

 

不如,偶尔,在这场无意义的梦里假寐,偶尔,像小孩子一样去不问后果地去早恋。

 

许卓然

2018/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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